兩人說話之際,安然醒來了,他睜開眼睛,目光觸及父母,頓時哇一聲就哭了出來,猛地起身抱住鎮遠王妃,“母妃,我可見到你了。”
王妃抱住安然,也是淚水哇啦啦地流,她掃着安然的背,道:“孩子,沒事了,沒事了,母妃在這,父王在這,沒有人能傷害你。”
安然卻還是止不住淚水,哭着道:“那些人可凶了,還嚇唬我,可討厭了。”
鎮遠王爺雖然心疼兒子,但是見兒子不斷地哭啼,不禁生氣了,道:“男子漢,流血不流淚,你父王和你皇叔以前,練習騎射,摔得是頭破血流,都沒流過一滴眼淚,怎地你這般沒志氣?”
安然嘴巴一扁,道:“義母說,小孩子想哭就哭,這是小孩子的權利。”
鎮遠王妃一愣,摸着他的小臉急忙問道:“哪個義母跟你說的?什麼時候跟你說的?”
安然道:“就是義母啊,我和義母被壞人關在小黑屋裡,我哭,義母說小孩子想哭就哭,但是因爲外面有壞人,所以我們要逃出去才哭。現在外面又沒有壞人,怎麼就不能哭了?”
鎮遠王爺心中駭然,“你說的義母是不是那叫溫暖的女人?她不是抓你的壞人嗎?”
安然瞪大眼,“抓我的壞人是幾個壞叔叔,可壞了,義母是去救我的,我跟義母一塊逃出去的,還有炭頭。”
“炭頭?你皇叔?”鎮遠王爺一愣。
“不是皇叔,是大老鼠,炭頭是大老鼠,可大了,毛毛都溼漉漉的,還甩我一臉的水珠,可壞了。”
鎮遠王爺陡然起身,旋身就往外衝去。
鎮遠王妃也急忙抱着安然追着出去。
來到王府大牢內,那原先關着溫意的牢獄只剩下一灘鮮血,人已經不見了,他一把抓住一名侍衛,急紅了眼,問道:“人呢?”
侍衛嚇得連話都說不完整,“殺……了,拖了出去!”
鎮遠王爺丟下他,飛奔出去。
他策馬出城,直奔亂葬崗,一路都不見送屍體的侍衛,一直去到亂葬崗的小路,才看見一名侍衛騎着馬下山。
他策馬停住,急聲問:“人呢?”
侍衛見鎮遠王爺來到,也連忙策馬停下,翻身下馬回道:“回王爺,事兒已經辦妥了。”
鎮遠王爺急怒道:“本王問你人呢?”
侍衛指着身後的亂葬崗,“就丟後面了,估計這會兒都有野狼來了。”
鎮遠王爺嚇得心魂俱散,撒腿就往亂葬崗奔去。
亂葬崗上樹木蕭條,烏鴉低飛,有蒼鷹在附近盤旋,一股子的腐敗的臭味撲鼻而來,白骨遍地。所謂亂葬崗,其實並無人下葬,不過是無家可歸的人死在京城或者附近,被拋屍來此,然後被野狼或者是蒼鷹烏鴉吃掉肉身,剩下骨頭,殘忍陰森地留在這裡。
亂葬崗說大不大,說小也不小,一個山頭。尖石嶙峋,因着是冬日,草都枯黃了,只剩下四周的枯枝在瑟瑟亂抖。
鎮遠王爺如盲頭蒼蠅一般轉了一圈,沒發現溫意的屍體,他回身怒吼,“人呢?”
侍衛詫異地看着原本擺放溫意屍體的地方,驚愕地道:“怎麼不見了?卑職剛才把她的屍體拋在此處的。”
鎮遠王爺看着侍衛手指的方向,地下,只有一灘已經凝固的血跡,還有拖行的痕跡。
侍衛道:“方才卑職走的時候,已經有野狼出沒,大概已經被野狼拖走了。”
鎮遠王爺心哇涼哇涼的,心頭湧上一陣絕望,野狼拖走了?有這個可能,亂葬崗的野狼都精成鬼了,怕烏鴉和蒼鷹以及其他野獸來分屍,一般會拖到隱祕的地方再吞噬。
他咬着牙,下令道:“找,哪怕是一根骨頭,本王也要找回來。”
侍衛瞧着偌大的山頭,還有亂葬崗後面連綿起伏的山巒,道:“王爺,只怕野狼不知道拖到什麼地方去了,這裡這麼大,估計是找不到了。”
鎮遠王爺黑沉着臉,“馬上回去命人來找,就算把這附近的山頭全部翻個遍,也要找出來。”
他持着劍,一路沿着拖行的痕跡尋找。但是痕跡也只有十幾米遠,之後,便全是亂石,壓根看不出痕跡了。
侍衛回去找人來幫忙,只剩下他一人在亂葬崗上四處尋找。這裡全部都是森森的白骨,還有殘缺不全的頭顱骨,有的張開牙齒,陰森森地對着他。
他沒有停歇過腳步,一路狂奔,最後,筋疲力盡地坐在地上,他想起溫意醒來的時候,第一句話就是問安然的情況,當時,當時他就應該察覺她不是抓走安然的人,但是他被仇恨憤怒蒙蔽了眼睛,以爲她跟宋雲謙一夥抓走了安然,而他一直都是這樣認爲的。他爲何會如此篤定認爲是宋雲謙抓走安然?他爲何會相信自己的弟弟會變得如此喪心病狂?他怎敢做這樣的猜想?
一個飛鷹將軍,就亂了他的心智,亂了他的陣腳。
他何嘗不是貪慕虛榮?他何嘗不是被名利所困?
山風嗖嗖地刮過,颳得他的臉頰生疼,他癡癡地坐在白骨堆上,想着前塵過往,點點滴滴。心緒因爲痛楚而清晰,他錯了,他真的錯了。飛鷹將軍這個頭銜,從來不是宋雲謙主動爭取的,他的兵權,最後也沒落在宋雲謙手上,一切的一切,都仿佛有人在前面鋪好了陷阱,只等着他踩下去。
過去三年,他無一日不希望宋雲謙能從溫意死亡的傷心走出來,當他身邊真的出現了這樣一個人,他卻因爲憤怒仇恨,再次宋雲謙遭受三年前的命運。
只是,還有一點,他不明白,那就是爲何安然會叫那女子做義母?溫暖和溫意之間,莫非是有什麼聯繫的?
他站起來,繼續茫然地走着,腳下忽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,他低下頭,發現自己的鞋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破了底,一塊骨頭插進他的腳板底,他坐在地上,伸手拔出白骨,鮮血隨即滲透了鞋底。
因着這尖銳的痛,他腦子一下子明白了過來。
三年前的溫意,是異世女子,她附身在楊洛衣身上,她死後,會不會也附身在另一個女子身上,再度回來呢?
那豈不是說,今日的溫暖,就是昔日的溫意?
他心裡湧起一股絕望來,若溫暖就是溫意,那這個有恩於他一家的女人,重活一次卻死在了他的手中。
他下令殺了溫意!
他下令殺了他一家的救命恩人!
難怪,她會如此着急去就安然,因爲她知道安然是她的義子。她在賊窩裡出來,沒問自己的情況,首先就問了安然。她臨死前,讓他轉告宋雲謙,她愛他。這麼多點點滴滴,他竟然都沒有一點懷疑,就那樣下令殺了她。
“啊……”他的悲聲響徹雲霄,在山谷里不斷迴蕩着。
寧安王府也亂作一片。
宋雲謙中午的時候就發現不見了溫意,以爲她去找朱方圓了,想着她身邊有千山陪着她,也就沒太在意。
傍晚的時候,千山回來了,但是卻不見溫意,他這才急了,問千山,“你主人呢?”
千山道:“主人命我去飛龍門,讓飛龍門的人代爲尋找小王爺,我早上便走了。怎麼?她沒在府里嗎?不會自己出去找了吧?她可不會武功的。”千山有些亂了,急忙飛奔回去芷儀閣,問了小晴,小晴說溫意今天一天都沒回來。
她衝出去,宋雲謙已經出門去找溫意了。
宋雲謙此時還不太着急,因爲他估摸着溫意應該是去了找朱方圓。
去到朱府,朱方圓卻說溫意今天沒來過。
宋雲謙這才真的急了的,“沒來過?一整天都不見了她,她去哪裡了?”
朱方圓安慰道:“你也別太着急,去醫館找找吧,興許在醫館,諸葛明不是說醫館忙不過來嗎?她大概去了幫忙。”
宋雲謙想想也是,他急忙策馬掉頭,直奔醫館。
醫館這會兒還很多病人,宋雲謙跳下馬,就直接進去找人。
諸葛明在醫館裡爲病人看症,忙得騰不開手。見宋雲謙進來,神色還頗爲凝重,他問道:“你怎麼親自過來了?什麼事?”
宋雲謙急聲問道:“溫意今天有沒有來過?”
諸葛明搖頭,“沒有啊,怎麼了?”
宋雲謙心中一涼,凝重地道:“她失蹤了。”
諸葛明“啊”了一聲,“失蹤了?”
諸葛明交代了一下其他大夫看症,然後跟着宋雲謙出去。
“會不會是被皇上召進宮裡了?”諸葛明猜測道。
宋雲謙愕然擡頭,“爲何這樣說?難道你懷疑父皇……”
諸葛明輕聲道:“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,不是嗎?”
宋雲謙頭皮發麻,一股憤怒陡然騰起,他厲聲道:“他都逼本王到這份上了,還想折騰什麼?”
諸葛明道:“現在還沒確定,你馬上入宮一趟去打探消息,我帶人在附近尋找一下。”
唯有這個辦法了,宋雲謙點點頭,“那好,你領人四處找一下,順帶留意一下安然的消息。”
“好!”兩人話別,兵分兩路。諸葛明領人去找溫意和安然,而宋雲謙則入宮打探消息。
宋雲謙找到小德子,小德子拉着他輕聲道:“皇上今日一直都在御書房,除了召見相爺之外,沒召見過其他人,想來不是皇上。”
“有沒有見過國師?”宋雲謙問道。
小德子搖搖頭,“沒有!”頓了一下,他又道:“對了,九王一直在御書房陪着皇上,午膳都是一塊用的。”
宋雲謙倒是沒懷疑過九王,雖然覺得九王居心叵測,但是他與溫意是舊識,想來不會爲難溫意。再說,之前溫意肚子疼,也是他引開父皇的,可見他對溫意也頗爲在意,他不會命人綁走溫意。
不是父皇,那會是何人?
他腦子中躍出一個人,隨即搖頭,他如今顧着找安然,哪裡有閒暇去抓溫意?不會是他。